劉文靜（中）在秦腔《白蛇傳》中飾演白素貞

王鑫在秦腔《生死牌》中飾演黃伯賢

楊瑤在工作中

袁夢在秦腔《楊門女將》中飾演王輝

李想在《中國戲曲大會》賽場上展風采

一天3“開箱”，連演3天4夜共10場大戲——3月過半，西安演藝集團·青年團（以下簡稱西演·青年團）完成了在周至縣駱峪鎮(zhèn)紅旗村古會的演出?！斑@幾天演完戲就想直接躺倒?！被貋淼穆飞?，王鑫、劉文靜、袁夢等團里的年輕人笑著互相調(diào)侃，心里卻美滋滋的，這是他們成為西演·青年團演員的第二年，在一次又一次接受觀眾檢閱的過程中，這群“00后”秦腔人不斷收獲來自戲迷觀眾的認可與褒獎。

事實上，在西安，還有許多年輕人，正懷抱深情，與秦腔命運相連。青春的演員、青春的戲迷、青春的評論家、青春的行業(yè)從業(yè)者……年輕力量在秦腔生態(tài)各個領域蓬勃生發(fā)，與從歷史長河中流淌而來的古老藝術匯聚一處，激蕩出充滿活力的澎湃浪花。青春，是火種，是火苗，更成為秦腔藝術在新時代中發(fā)展傳承的重要支撐。

從學員到演員

他們用成長書寫“傳承”

西演·青年團作為全國最年輕的秦腔專業(yè)院團，在2022年春于西安正式“成團”。但王鑫、劉文靜、袁夢等人相遇的“命運齒輪”，則在此前5年已開始轉動——2017年，在各級主管領導的關懷和支持下，西安演藝集團面向西北五?。▍^(qū)）招收了120名“00后”學員，聯(lián)合西安市藝術學校成立“秦腔委培班”，“一站式”培養(yǎng)專門人才。從小在戲曲之家長大的王鑫、被“免一切費用”吸引的袁夢、喜愛秦腔唯美戲裝與頭式的劉文靜，正是在彼時于西安相遇。

和秦腔相伴的青春注定與眾不同。少小離家，吃得了苦，自此成為這些當時只有十多歲的少男少女共同的履歷。

王鑫的母親是秦腔演員，父親是器樂演奏員，他們懂得學戲的不易?！坝浀眠M委培班之前，媽媽反復問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。我知道媽媽是心疼我，擔心我堅持不下去，但我覺得她能做到的，我也一定行。”王鑫說。

如今在全本大戲《白蛇傳》中和“許仙”王鑫搭檔、飾演“白素貞”的劉文靜，人如其名般靦腆。她笑著說自己生活里是個“宅女”，但也是她，數(shù)年如一日，每天早上6時起床，吊嗓子、練早功。從壓腿、踢腿、橫豎叉等基本功，到翻滾跌撲的“毯子功”，發(fā)著狠勁要求自己樣樣不落后。

沒有眼淚的學戲生涯是不完整的。當同齡人還在享受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時，開始秦腔專業(yè)學習的孩子們正和練功無法避免的胯傷、膝傷、腕傷、腰傷形影不離?！斑M委培班的頭3年，要對基本功進行全面學習，很累很苦?！痹瑝糁两襁€記得在入學一年多的時候，幾乎每個人每晚回宿舍后，都會因練功的苦，哭著給爸媽打電話，“有人整晚哭，眼睛都腫了”。

在這期間，有人離開了，但大部分人選擇留下來。

“現(xiàn)在回想為什么呢？大概就是愛，磨礪讓我們感受到自己對秦腔的愛一點一點在增加——學戲苦，我們都在這苦中或多或少有過迷茫、猶豫、不自信，但也正是苦，讓我們更有韌勁，更看清自己的選擇?！蓖貊握f。

同樣是在這段時間里，曾經(jīng)對秦腔“沒什么想法”的袁夢，一點點明晰了自己的秦腔夢。袁夢說：“一次女生班腿功考核，在‘朝天蹬’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，老師說誰的腿最后放下來，誰就是冠軍，結果一個小時過去了，很多女生汗水和淚水一起流下來，卻沒有一個人放下腿。這個場景震動了所有老師，也震動了旁觀的我。”深受觸動的袁夢從此練功更加認真，在“成團”演出《楊門女將》中因表現(xiàn)出色，被一名觀眾問道：“是個老演員嗎？”“那一刻，我感覺血往上涌，我想，秦腔這條路，我得走下去！”袁夢說。

從秦腔委培班學員到西演·青年團演員——當傳統(tǒng)戲曲遇上“00后”，滿眼的青春不僅帶來舞臺的靚麗，也讓“傳承”落地有聲。

“秦腔里面涉及的東西很多，我要不斷去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?！比缃裾務撈鹎厍唬瑝舻难劬锍錆M光芒，曾經(jīng)的懵懂早已不見蹤影，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期望。

“我們不僅在劇場演出，也走進基層和校園，看到人山人海的戲迷，我越發(fā)感覺到，我們真的在傳承一些東西?！蓖貊我恢备嬖V自己，不能忘記初心。他希望通過努力，證明秦腔的存在是有意義的。

“排《白蛇傳》的時候，梅花獎獲得者齊愛云老師手把手來給我們教學，一教就是一天，飯都顧不上吃一口?！眲⑽撵o說，從前輩藝術家的身上，自己知道了“要做個好演員，就必須勤奮、更勤奮”。

“孩子們的秦腔夢，也是我們的秦腔夢。要保護這個劇種，先要保護演出的人才，他們是希望?！痹谖餮荨で嗄陥F副團長、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張濤看來，不管是委培班時期對年輕一代的悉心托舉，還是專門“成團”西演·青年團，這座城市為年輕人持續(xù)提供良師、舞臺、進修機會，也源于希望這群后繼者并非籠統(tǒng)學戲，而是從做人到學藝，對秦腔藝術有深入感知，“當年進研修班的孩子，如今幾乎分布在各個行當，正挑起大梁。再過幾年，西安的秦腔舞臺會迎來屬于他們的‘黃金時代’”！

從“票友”到“內(nèi)行”

他撥動更多人聆聽秦腔的心弦

秦腔的魅力和這座城市的努力，讓青年一代留駐舞臺。在西安，還有很多年輕人投身秦腔藝術在新時代的傳播，“90后”主持人楊瑤就是其中之一。

被萬千戲迷愛稱為“瑤瑤娃”“能豆豆”的楊瑤，是陜西戲曲廣播主持人。除擅長用年輕人特有的青春與活力感染每位聽眾外，他還是一位“秦腔全才”——愛寫、愛唱，不管小生、須生還是旦角敏腔，張口就來。

楊瑤告訴記者，自己對秦腔的記憶來自鄉(xiāng)間土臺，“我的家在西安藍田史家寨，小時候只要附近村子演秦腔，爺爺總帶我去看?！薄队窕嫛贰督瘅梓搿贰斗ㄩT寺》……在爺爺?shù)谋成希啄甑臈瞵幙戳嗽S多秦腔戲，不論是俊朗瀟灑的小生，還是有著飄逸身段的花旦，都讓他癡迷。

長大一些，秦腔成為楊瑤的一個“標簽”，從小學的“六一”晚會到高中的“紅五月”藝術節(jié)，別的同學唱歌跳舞，楊瑤總用自己的“保留節(jié)目”——唱秦腔，贏得滿堂彩。即使高三學習最緊張的時候，只要休息，楊瑤書桌上的收音機總是開著，“邊聽秦腔節(jié)目邊想，我以后要也能做個秦腔主持人，多美！”

5年后，從新聞專業(yè)畢業(yè)的楊瑤夢想成真，先在西安秦腔劇院工作，后又成為陜西戲曲廣播的一名主持人。也是從這階段起，他在邊工作邊學習中，開始了從“票友”到“行內(nèi)人”身份的轉變?！霸趹蚯鷱V播，我主持的第一個節(jié)目是《夜話秦腔》，從2014年到2020年，我采訪了西北五省（區(qū)）的300多位演員，年齡層涵蓋老中青少，在這一系列的采訪中，我對秦腔發(fā)展，有了初步的系統(tǒng)梳理和了解?！睏瞵幷f。

楊瑤愛戲，也通過自己，帶動更多年輕人愛上秦腔，除了用更加青春活潑的方式向千家萬戶講解秦腔，他這些年也在不斷積累中深扎秦腔研究工作，其編寫的20萬字《遇見秦腔》即將付梓。

空閑之余，楊瑤還會拉朋友去看秦腔，帶他們“入坑”?！耙婚_始可以說是生拉硬拽，看完了朋友們卻都不約而同地反饋‘嘿，好像還有點意思??！’”認可雖小，卻讓楊瑤開心了很久，他認為，現(xiàn)在很多人一聽秦腔，會下意識地以“我不愛”“聽不懂”為由抗拒，“其實劇場有字幕，完全不存在看不懂，很多人不愛，是因為壓根沒有想過接近秦腔，只要進劇場去看上一次兩次，我覺得它肯定會有吸引你的地方。”

看好戲更看門道

他的“想說”有對秦腔深沉的愛與思考

在楊瑤的“秦腔同好”中，李想是特別的一位，這不僅源于他同樣是個愛戲的年輕人，更源于近4年來，李想已經(jīng)在陜西戲曲廣播“秦之聲”公眾號的“想說”專欄持續(xù)供稿200余篇，用文字表達對秦腔乃至戲曲藝術的深入思考和深沉的愛。

作為“新西安人”，李想是大學快畢業(yè)的時候才開始聽戲的，聽著聽著就學著唱、唱著唱著就開始做研究?！拔覍η厍凰囆g真正開始深挖，是在陜師大新聞與傳播學院讀研時——我的導師李震教授根據(jù)我的愛好，指導我用傳播學觀點研究戲曲，后來這篇《戲曲移植的傳播學分析》論文，獲得了第五屆（2010年）中國秦腔節(jié)論文一等獎，這堅定了我繼續(xù)研究的決心?！崩钕胝f。

畢業(yè)后，李想從事的職業(yè)與秦腔無關，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這個愛好，聽戲、學戲、研究戲，成為他業(yè)余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。“戲曲中含義雋永的唱詞、耳熟能詳?shù)墓适隆⒂茡P婉轉的旋律，為我的生活增加了很多情趣?！崩钕胝f。

漸漸地，李想對戲曲尤其是秦腔的研究與評論文章引發(fā)了圈內(nèi)人士的關注和肯定，他受邀為易俗社百年慶典?？?；擔任了秦腔名欄目“秦之聲”的評委；更在2018年央視主辦的《中國戲曲大會》中一舉奪冠，成為所有“老陜戲迷”的驕傲。

作為年輕一代的戲曲類劇評人，李想的名氣越來越大，他也堅持對秦腔藝術進行冷靜思考。在“想說”專欄中，從《秦腔能這樣演嗎》到《誰弄丟了戲曲傳統(tǒng)》，從《戲曲如何吸引年輕受眾》到《學前輩，學什么?怎么學？》……文章中有犀利的筆鋒，也有溫情的分析，與戲迷、行業(yè)同在“不止看熱鬧，更要看門道”中，關注秦腔發(fā)展之路。

李想始終認為，歷史是秦腔藝術的來源，現(xiàn)實則是戲曲藝術的生長土壤，“秦腔不僅屬于西安、陜西，也屬于西北，甚至整個中國。它從誕生的那一刻就是群眾文化，傳播歷史文化、弘揚民族正氣、謳歌英雄人物、傳承美好品德，成為西北人民的藝術信仰”。

讓青春帶動青春

秦腔與年輕人“雙向奔赴”之路還很長

古老藝術想要永葆青春，從演員到戲迷乃至相關行業(yè)，年輕人的持續(xù)加入是最重要的力量。秦腔藝術在西安有著久唱不息的廣闊群眾基礎，王鑫、袁夢、劉文靜、楊瑤、李想等熱愛傳統(tǒng)戲曲的年輕人，正以他們特有的方式讓更多人真切感受到秦腔魅力的共鳴。

很多人認為年輕人和傳統(tǒng)之間似乎有著天然隔閡，但在記者的采訪中，那些熱愛秦腔的青年其實就在我們身邊——王鑫是英氣逼人的“許仙”，也是追《火影忍者》《海賊王》的“Z世代”元氣少年。從秦腔聲中回到現(xiàn)實世界，生活里的李想是“美食達人”，劉文靜愛追古風歌曲，袁夢則也和同齡人一樣愛刷短視頻。

“我在工作中接觸了大量聽眾、觀眾，其實現(xiàn)在喜歡秦腔的年輕人真的很多?！睏瞵幐嬖V記者，自己主持的日播秦腔熱線節(jié)目《我愛咚咚鏘》，每天都能接到大量年輕聽眾的來電，“秦之聲”網(wǎng)絡直播評論區(qū)“90后在哪里？”的發(fā)問后面，也總能引發(fā)刷屏回復，“我們最近做了一檔叫‘他們竟然會唱戲’的原創(chuàng)節(jié)目，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報名，他們的職業(yè)有個體戶、小學老師、高校教授，企業(yè)白領、搞科研的研究生……”。

秦腔要繼續(xù)獲得新觀眾，探尋新的傳播方式是一種必然。不管是王鑫，還是李想，在受訪時都提出了新時代秦腔藝術的傳承應真正發(fā)揚傳統(tǒng)戲曲本身魅力，堅持“守正創(chuàng)新”之路——守傳統(tǒng)文化內(nèi)涵之“正”，創(chuàng)傳播、傳承形式和方法之“新”。

“在這條青春與古老‘雙向奔赴’的路上，還需要社會各方面的共同助力——努力提高演職人員的社會待遇和經(jīng)濟收入，讓從業(yè)者有尊嚴；發(fā)展戲曲全學歷教育，加大助學補貼，開展就業(yè)兜底，讓苗子有學上、能就業(yè)；依靠媒體大力推廣秦腔，讓更多人能‘相見’，才能會‘相戀’；加大研究力量，從錄制老藝術家口述史、錄制絕技絕活和授課，到進行理論研究。對了，還要多演，多到基層演，多給群眾演——讓演員見觀眾，讓劇目見觀眾?！崩钕胝f。

“這一代年輕人，更直率，更講求自我，他們在生活中千姿百態(tài)，但他們往往也有韌勁，對傳統(tǒng)藝術的接受度很高，學習新知識很快?！睆垵龑π乱淮枧_上的秦腔人充滿希望，“他們是藏龍臥虎。第一批委培班‘唱團’眼瞅著開始唱大戲了，后面，我們還會開啟第二期、第三期委培班，讓傳承延續(xù)?！?/p>

讓劉文靜記憶猶新的是，在一次《白蛇傳》座無虛席的演出后，一群大學生專程找到后臺，“他們就想見見我們，特別好奇，‘哎呀，你們竟然這么小，把秦腔唱得這么有滋味?！且豢?，我意識到，其實我們這些年輕的人站在秦腔舞臺上，盡可能多地去演出，就是對年輕觀眾的吸引。只要我們堅持熱愛，一定會有更多的年輕人去靠近它、了解它、學習它?！?/p>

編輯：呼樂樂